走近桑頓
--文/頁禾
和許多周圍的同齡朋友談起桑頓,一些人知道,一些人不知道,并不象在清華園裡,尤其在經管,人們張口就能講出關于他的種種。所以萌生采訪他的念頭,也是一件最最自然的事情--隻是因為他來了。而真正面對時,還是明顯察覺到了内心的緊張和思維的僵滞,桑頓先生始終是微笑的,優雅的保持着一貫松馳的狀态,可這種松馳讓我分明感到一種隐隐的壓力--也許這就是名人吧。
頁禾:您到清華已經有一周左右的時間,也上了兩節課,您對您的學生有什麼樣的印象,他們和您期望的一樣嗎
桑頓:和學生交談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和他們交談本身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受教育的過程,這個過程非常引人入勝。
頁禾:奇妙在哪裡
桑頓:這些學生的質量很高,和我來之前希望的相比,可以說是非常高。站在西方人的角度,中國本身就充滿了神秘的色彩,到中國來了解中國就更是一件很奇特的事。這些天我接觸了那麼多中國人,他們從哪兒來,他們有過一些什麼樣的經曆,他們在做一些什麼樣的事情,以及為什麼做這些事,這些本身對我來說就很奇妙,我自己以前對中國并不是很了解,現在聽我的這些中國學生談他們的想法,他們的生活,談他們怎麼取得今天的成就,這實在是一種奇妙的感受和一個受教育的過程。當我和這麼多人交談後,我對中國人或是對中國文化都有了一個更深的感覺,我到這兒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讓自己對中國文化能有更深的理解,對中國未來的領導人,尤其是學校裡成長出的領導人能有更多的了解。
頁禾:您從同學身上獲取了這麼多奇妙的感受,那麼作為清華的一個全職教授,這短短七天的時間裡,您傳遞了哪些關于管理和領導力的新知,課堂效果如何
桑頓:我隻上了兩堂課,現在做結論還為時過早,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講一些個人的想法,比起我的期望,這些學生在課堂上要活躍很多,我們之間的溝通要深的多,學生的觀點也有力度的多,他們提出的問題有一些是比較中立的,有一些是和他們自己的經曆緊密相連的,是從工作和生活的實際中産生的。總之課堂氣氛很活躍,充滿了令人興奮的熱情和能量,對于教書來說,我覺得已經是一種很好的氣氛。
頁禾:您是不是從中充分體會到了教書的樂趣
桑頓:是的,那是一種享受。無論在一個私營企業裡,還是一個教育機構,或是在政府部門裡,領導力都有一部分内容就是你作為一個領導要對自己的下屬進行教育,我一直從事這方面的教育工作,運用到學校裡給這樣如此高素質的學生講課,這個事情本身就賦予了我很多前所未有的體驗。我早年在美國大學裡學習曆史,根據曆史典籍的記載,某些個人的影響力是能對曆史起到很大推動作用的,那麼,從曆史的角度看,此時此刻此地我正在做的就是這樣一件事,我覺得很有成就感。
頁禾:和學生的交往,是不是也向您當初所期待的那樣,已經是一種漸入佳境的過程,溝通和交流基本達成默契,而且逐漸向朋友關系過渡
桑頓:是的,我要求和每位同學都有一次面對面的交談,就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更好的了解學生,和他們建立一種親切的朋友關系。
頁禾:對于您來清華這件事,外界炒的沸沸揚揚,您自己也感覺到了這種不同尋常的關注,你曾經對學生們說過:"忽然之間整個世界都在看着你們,也在注視着我,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您正式到清華的前些日子,每天都有無數個電話打到我所在的溝通事務組,詢問這件事。對此關注,您第一次上課時解釋了為什麼要來清華經管,要怎麼做,那麼您有沒有想過您的這種純個人的決定,為什麼會引起這麼多人的廣泛關注,對于這種關注本身,您認為原因何在
桑頓:說實話我沒想過那麼多,但我可以試着猜測一下。應該說對于一個原來在一個全球性的大的機構裡做最高管理職位的人,到清華做一個全職的教授,這件事情本身就有些不同尋常,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中國,人們都認為這是不尋常的,同時這件事情也讓人們察覺到了中國不斷上升的征兆,我和許多關注這件事情的人談起我的決定的時候,他們都認為我的決定非常正确。還有,不管任何時候,一種新事物如果大家對它有比較正面的認識,就會産生一種比較激動的情緒甚至引起轟動。這隻是我的猜測,我不知道你怎麼看。
頁禾:我覺得這至少一方面是由于您的名聲,一方面也是因為清華的聲譽,而且和整個中國的發展也是相關的。
桑頓:我想是吧。
頁禾:我和許多我周圍的人,中國的年輕人談起您,他們都很好奇,希望聽聽在您這樣一個大人物看來,一個人成功有哪些重要的因素
桑頓:我認為主要有兩點。首先是性格,構成一個人的性格有多種因素,比如他在年輕時候的一些經曆,這些經曆如果能夠進一步發展或是升華他性格中積極的因素,那麼他就會離成功近一些。再加上父母或是周圍人的一些正确的指導,讓他朝着正确的方向發展。另外很重要的一點是要對人生有一個正确的看法,要善于對人生進行思考,思考自己的人生目标到底是怎樣的,當然讀書也很重要。
頁禾:那您自己的性格是怎樣的
桑頓:有強烈的使命感,有明确的善惡觀和人生目标,有恒心也肯努力去達到人生的目标
頁禾:這種性格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形成
桑頓:兩者都有,這是我純個人的觀點。但我始終覺得我不能虛度此生。
頁禾:現在很多人都在對"科技化"、"全球化"這樣的觀點和發展趨勢提出質疑,他們擔心,這種發展趨勢會不會偏離人類生活的本質,亦或泯滅掉民族的個性,您怎麼看,如果您不認同,有什麼有力的證據證明--全球化是一種必然的對人類有利的發展趨勢。
桑頓:全球化已經是一個不能回避的現實了,我們必須面對,但我們希望通過引導讓它朝着一個最有利的方向發展,就向其它的社會發展趨勢一樣,它們都是各有利弊的,作為一個領導人,就要盡力發揮它好的方面,縮小不好的方面,有一些擔憂是合理的,這就要求我們對它作更加系統深入的研究,
頁禾:現在這種研究進行到一種什麼境況了,是否相對已經成熟。
桑頓:現在做的還不夠,需要更深入的研究
頁禾:作為一個全球知名企業最高層的管理者,"高瞻遠矚"肯定是一種必不可少的能力,當您做出一個重要決策時,這個決策又不能馬上放到實踐中去檢驗正确與否的時候,您怎麼去判斷它是對是錯,并堅定的去執行。是靠一種内心的信念還是有一個相對客觀的判斷标準。
桑頓:實際上現在普遍存在的問題是,有些領導人做出決策時目光太短淺,看的不夠長遠,這才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而那些因為出于太長遠的考慮而做出決定以至不知道是否正确的情況,并不是很多。
頁禾:您所講的短淺和長遠有一個衡量标準嗎,我覺得它們都是相對的
桑頓:目光短淺就是作決定時考慮的标準或是變量隻是影響到今天明天或是下一周這些短期的利益,比如說一些上市公司迫于股東的壓力,要在半年、一年這樣一個很短的時間内盈利,那麼為了賺錢他就要做出一個決策,而這個決策不見得對公司的長遠利益和發展有好處。這就是一個目光短淺的很好的例子。
所以我認為領導人最重要的是平衡長遠利益和眼前利益,那麼他就必須要有一個明确的使命感和價值觀,有了這兩點,才能真正清楚的看到怎樣做才是對公司的長遠發展有利的,不會為了眼前的利益而做一些輕率的決定,要做到這種平衡,就要憑借他的經驗,還有他的判斷力和本能。
頁禾:我覺得您剛才談的還是站在一個公司一個組織這樣一種局部的利益上,有沒有一種可能在做出決策時站在一種更廣闊的利益上,比如說國家、社會或是全球,如果是這樣,那麼您所謂的短淺或是長遠會不會有另外一種結果。
桑頓:所有的領導人,無論是大學的、公司的、還是政府部門的,他們加起來隻是占全球人口的很小的一部分,那麼我們就必須問這樣一個問題:這隻占全人類很小的一部分的領導人對全世界來說要負擔一個什麼樣的責任,所有的其它人應該從這些領導人身上得到一些什麼
桑頓:無論從哪個方面分析我們都會發現,這些領導人承擔的責任對全球的影響是巨大的,這個世界實際上是不允許這一小部分的領導人,僅僅把自己狹隘的看作是他所在的那個的領域的領導者,實際上他們個人承擔的責任是巨大的,所以每個領導人的眼光都要放的寬泛一些、長遠一些。無論你是管理一個公司,政府的一個部門還是管理一個國家,我個人都堅信要想取得長期的成功,就必須有一個使命感,這是一種相對寬泛的使命感,也就是說你的行為要在某一方面對社會有所貢獻。有些時候也許我們會把長期目标和短期目标搞混了,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在我看來,長期利益就是那些人類追求的最根本的最本質的東西,是一些對我們真正好的東西,這些是不容易搞混的。
頁禾:您的使命感從何而來,年輕的時候就有,還是經過不斷的曆煉而形成?
桑頓:不光是作為個人要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作為一個機構也應如此。對于個人來說,這主要是一個人生哲學的問題,是個人對人生的看法,是一個扪心自問的過程,你要不斷的問自己:你的人生要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目的;你為一個機構工作,這個機構要達到一個什麼目的,這種使命感越明确越清晰,你做出的決定就越有前瞻性,如果你的人生目标、你的使命感模糊不清的話,你做出的決定可能就很難具有前瞻性。
頁禾:在您年輕的時候這種人生哲學就很明确嗎
桑頓:人生就是一個人的内心進行自我對話的過程,這是一個漸近的過程,一個不斷追求真理,不斷認識自我的過程。當然不見得每一次自我對話都會使自己的人生目标更加堅定更加明确,不總是呈一種上升的趨勢,中間會有些反複,會有些波折,所以說人生哲學和使命感的的探究和确立是一個無限的過程。
頁禾:您能不能舉一個例子,在您的人生中比較重要的一兩次,這種内心的自我對話與反省
桑頓:不一定是特定的某個事情,在特定的某個時間,或是特定的某次對話,讓我有了一個特定的答案,這是一個自然的甚至是不經意的過程。比如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裡,我一直在想這樣一件事:我快五十歲了,再過二三十年,也許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到那時我回頭看自己的人生,從1954年出生到現在,這七八十年的時間裡,這個世界上發生了哪些最重要的事,我作為一個個人,是否有幸參與到這些重要的事情中去,是否能夠親曆或是有助于它的變化和發展,那麼我看到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中國的崛起,以及中國和其它國家的關系尤其是和美國之間的關系,我就想如果能做出一些貢獻推動中國的發展,推動中國和世界上其它國家和地區的關系,我這一輩子就沒有什麼遺憾了。這樣想了,我就做出了一個明确的決定:在我這輩子剩下的時間裡,中國要作為我工作和生活的重心。我和我周圍的很多人,包括一些美國政界的要人,談起這個想法,他們都很支持,認為我應該這樣做,我這樣做很有價值。
頁禾:您在事業上可謂功成名就,在生活中您認為自己是一個幸福的人嗎。我覺得很多人在為一個很大的目标奮鬥的過程中,他會忽略或者是無法顧及許多平凡人應有的樂趣,您在這兩方面是否能很和諧的兼顧,還是也會有一些顧此失彼的情況。
桑頓:你問了一個很有見地的問題。我認為我在這方面非常好,沒有什麼可遺憾的。我的生活非常充實,使命感是我生活中的一個核心,其它的事情都要圍繞這個核心而形成一個整體。我認為對自己的生活是否感到幸福也是衡量一個人成功與否的重要因素,如果你是成功的那麼你一定會感覺到自己是幸福的,如果你不幸福那麼你不能算是成功。我除了工作還有一些普通的生活,我在那些方面也有很大的成就感。
頁禾:據我所知在清華做一個全職教授是很辛苦的,有些老師早上八點就到辦公室,晚上常常是臨近子夜才離開,同樣是教授,我想您的情況可能會有所不同,除了授課,和學生在一起,您的精力和時間是如何支配的
桑頓:我有很多其它的活動。這也和人們為什麼對我到中國來感興趣有關系。我談談這些天來我個人的一些經曆,我接到很多邀請,有來自于公司的、組織的、學生的和政府部門的等等,希望我為他們做一些事情。我這個周末是在越南度過的,和那裡的政府高級官員們見了面,他們希望我對于如何最有效的吸引外資進入越南提一些建議,昨天晚上九點半回到北京,和北京一個公司的代表共進晚餐,十一點半到一點,又和一些人談有關中國企業發展方面的事情,過去的四十八個小時就是這樣過的,也是一種非常忙碌,而且随機性很強的工作,當然這樣也能讓我充分利用這段時間學習更多的東西。
頁禾:您習慣在中國工作和生活的方式嗎,喜歡清華嗎?
桑頓:過去十幾年裡,我來過中國很多次,非常喜歡中國。我也非常喜歡清華,但到目前隻呆了短暫的七天。以前我在學校呆過很長時間,在哈佛拿第一個學位時我的朋友給我起了一個綽号,叫"教授",現在我真的成了教授,朋友笑說當初給我的那個綽号看來是非常正确的。
頁禾:最後您能不能通過這短短七天的接觸,對您的學生從兩個角度作一個評價,一是他們作為中國企業裡的高層管理者,另一方面是作為您的學生
桑頓:雖然隻有短短七天,但我和五十個學生做了面試,每個學生半個鐘頭的時間,我對他們的印象非常好,無論是作為學生還是作為一個領導者,都很有潛力,當然彼此了解還是一個持續深入的過程,我想學期結束時你再來問我這個問題,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笑)
頁禾:到時候我會來問您的,謝謝您接受我的專訪,祝您在中國工作和生活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