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研思者言
——訪清華經管學院經濟系教授華如興
在沒有見過華如興老師之前,他的很多聲音已經耳熟能詳:“我國的勞動力優勢正在喪失”、“電力能源”、“區域優勢”、“三農問題”……除了表達自己對社會現象的看法和預測外,有時還不乏“尖刻”的批評。接觸了華老師之後,便發現他思考的問題遠不止這些,從計劃生育人口政策到農業補貼,從西部開發到綠色GDP,大事小情全都放在心裡。黑瘦的身體充滿了太多的激情,讓人不由得聯想起憂國憂民的大詩人杜甫。不同的是,詩聖經曆了太多的繁華到衰落的悲哀,而華如興老師則見證了新中國強大的過程。
少有志壯我國威
華如興老師小時候的志願是參與為國家試爆炸第一枚原子彈。
年幼時,華如興全家從老家江蘇無錫遷到長上海,就讀在闵行工業區一所極其普通的中學裡。當時學習條件非常艱苦,兄弟姐妹六個人,全部需要擠在一張八仙桌上做功課。身為大哥的華如興,就在學校裡提前把功課做完。那時,所在學校的教學質量不高,在華如興畢業之前,全校有史以來沒有人考上過清華,甚至考上大專的人都很稀少的上屆,包括考上大專,升學比例才13.6%。華如興的成績很突出,所以就報考了全國最好學校的最好專業——BETVLCTOR伟德官方网站工程物理專業,并順利錄取。
“那個時候國家還沒有爆炸過一枚原子彈,而在當時軍事強國是第一位的。我的願望就是想搞核能,并做好了随時到偏遠山溝工作的心理準備,為祖國軍事做出貢獻。和我擁有一樣理想的年輕人不在少數,所有優秀的人才都想奔向那裡,當時國家工程物理系分數是最高的,就像現在優秀的學生都認準了經管學院一樣。”
1964年入學不久,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全國人民為之歡呼雀躍。華如興老師還記得當時全校學生到操場上舉行慶祝遊行,《人民日報》号外增刊刊載了大幅報道,他自己至今還保存着這些資料,一句“像傳家寶那樣保留着呢”透出一種無以言表的珍視。在打開新中國的曆史,翻到這一頁時,我也能感到身體内的血液驟然湧動着翻騰,渾身充滿了力量,但最激烈的顫抖也無法想象偉大的夢想帶來的滿足。
在興奮之餘,華如興也又陷入了新的思索,在打破超級大國的核壟斷之後,為了強國之夢,自己應該再往哪個方向走。在摸索和學習,還沒有找到方向的時候,1966年爆發了“文化大革命”。在這一段曆史中間,華如興老師經曆的幾個故事,使他隐約看到了方向。
“文化大革命開始的那段時間,我還比較積極。後來就慢慢變成了‘逍遙派’。”華如興老師回憶起動蕩年代自己的立場時說。轉折點是在1968年的4月23日。當天清華校園發生首次武鬥,混亂中,華如興親眼目睹了一個人從電機館二層直接跳下,跳到旁邊的公共廁所然後逃走。“當時我就在思考,打架就算是文化革命嗎?”一段時期内,華如興不參加任何活動,開始思考:問題是靠武鬥能夠解決的嗎?慢慢地,他厭倦了“整”來“整”去的生活,開始圖書館看書。偌大的閱覽室隻有不到十個人,華如興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泡在閱覽室思考,琢磨出中國總有一天要發展經濟。
文革結束以後,已經留校工作的華如興按要求到了大興縣的五七幹校勞動鍛煉。在那裡,華如興擔任大田一班班長,管理的180畝地種着水稻小麥等糧食。1978年召開的全國科技大會觸動了華如興敏感的神經。“雖然當時還沒提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但是召開全國科技大會就意味着中國要開始搞文化了,知識會越來越有用、越來越受到重視。于是,我開始重新複習數學。”
從農場回來以後,華如興參加了剛畢業留校人員的業務培訓,後轉為研究生。這是學校文革後最早的一批研究生。
華如興老師曾在清華二百号工作過,那時1969年畢業前夕,華如興由于學習成績好,在運動中又沒什麼組織派性,就被分配到了清華北大二百号。“二百号就是核能研究所,當時研究所需要保密,又趕上推行‘百家争鳴、百花齊放’的雙百方針,研究所的名字就定為二百号。研究的内容是增值反應堆。”
與華如興一同分到清華北大二百号的還有現經濟系教授李子奈,當時實行部隊編制,二人都屬四連,但屬于不同的排。華如興所在的排的任務是做計算機設計。
那時候的計算機的配置還很落後,但已開始設計用兩台計算機并行控制控制核反應堆,以保證運行安全。計算機的電子線路是用晶體電子管、邏輯門電路制作,内存用磁芯性鐵體。有一段時間裡,華如興承擔電子器件的采購工作,花幾萬塊錢隻能買裝不滿一個火柴盒的磁芯。一次,前任班長領導要求剛接手當班長的華如興在采購時定購足夠十年使用的計算機元件,在采購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似乎有些不妥當,但是還不清楚具體哪裡不對,道理究竟是什麼。後來華如興才意識到,一下子訂購這麼多元件,并沒有考慮到以後技術的更新,這是一種浪費的行為。現行的工作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應該有一門有關經濟管理方面的專門學問來幫助大家改進。
青年夢經濟強國
雖然已經意識到了學習經濟管理學的必要性,但當時并沒有任何客觀條件為華如興提供着這樣的學習機會。一個令華如興永難忘記的周六,他聽到一個好消息。
路上,華如興遇到本科時候政治老師吳文蔭芳,吳老師看到華如興,立刻從自行車上下來把他招呼過去。當時吳老師還在清華科技辦公室工作。吳老師知道華如興一直在琢磨着想向學習經濟,就告訴了他清華要開辦經濟管理系,第一批準備招收一批研究生的好消息。華如興聽到這個消息很興奮,輾轉找到了負責招生的傅付家骥老師的家地址。了解了來意,傅付家骥老師很詫異:
“是要招收一批經濟管理系的研究生,不過你學核物理的來這裡幹什麼?”當時設想生源将主要來自列入招收範圍的學生都是機械工程和水利工程專業,工程物理專業并未在設想之中列入招生範圍。雖然傅付家骥老師很疑惑,還是對華如興說:“如果你想來,我們很歡迎。”
簡單的一句話,卻極大地的鼓舞了華如興。當時華如興已經在二百号讀過一年的研究生,選擇去考經濟管理系研究生,就意味着必須放棄已經完成了一部分的學業。而且考研究生還需要所在單位的領導簽字,雖然已經得知華如興以後可能不會再回所在單位,領導還是給這個年輕人開了一張通向新領域的通行證。
華如興老師用0.66元一支的鋼筆參加還清楚地記得那次重要的考試,五門課程,難度遠遠超過了自學的水平,但還是順利成為經濟管理工程系第一批研究生。
1979年,華如興作為經濟管理系研究生再次就讀BETVLCTOR伟德官方网站。那個時期的學習生活總是會很辛苦,奔波于家庭、學校之間的華如興也不例外。當時他已經有兩個孩子,妻子要上班,自己脫産學習,隻能每周一把大兒子帶到學校的全托幼兒園。一次兒童節,學校在主樓大廳為孩子們準備了釣魚等小遊戲,還有鉛筆、橡皮之類的小獎品。華如興忙碌得根本不知道這個節日,學校也通知不到不在辦公室的他。“去接孩子時,小家夥兩隻眼睛瞪着我,就是不說話。”對這件兒子已經忘記的事,華如興老師還是心懷歉意:“當時太忙了,忙得對家庭付出太少。”
1982年,華如興研究生畢業,當時國家經委急需人才,很多機關部門的空缺等待這批畢業生填補。“我當時就沒有到外面去的想法,總感覺自己還沒有學夠經濟學,學校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畢業後華如興直接當上了新入學研究生的班主任,班級裡的學生有現管理與工程系教授藍伯雄、市場營銷系教授姜旭平。那還是經管學院成立之初,學院還靠借錢辦學,在主樓三樓隻有幾個很小的房間,比較起新舊經管,華如興老師這一輩,更有發言權。
華如興老師等老一輩工作者并不介意辦公條件簡陋,但社會的不理解令他心裡很不好受。那個時期知識分子的收入不高,華老師一家的生活很簡單,很多人都想不通念這麼多書究竟有什麼用。居住的大院裡也有幾個大學畢業生,他們對經濟管理學更充滿了不解,把經濟管理學定義為“嘴上說說,紙上寫寫,牆上挂挂”。當時華老師就想,經濟管理學的作用早晚有一天會被大家看到。
學者的社會責任
研究宏觀經濟和區域經濟的華如興老師開始奔走于祖國各地,做經濟狀況的調查。并開始思考作為一名學者的社會責任。
在二十年的走訪調研中,除了西藏、新疆和台灣,其他各個地方的經濟情況,華如興老師都能給出一些點評。這幾年,他開始關注三農問題。華如興把解決方法總結為“輸血”和“造血”。2004年,中央二台做了一個采訪,話題是當時新推行的“糧食收購補貼政策”。華如興老師總結:“補貼平均到每戶農民手裡,收入隻不過增加幾十塊錢。與其給予直接的補貼,不如增加農村基礎設施的建設,增加農村的造血功能,才是最根本的解決之道。”這個觀點,被各媒體廣泛地引用為總結性的論述。
關于在這之前的西部大開發問題,華如興老師的思考也與“十一五規劃”不謀而合。在青海考察時,華如興老師就提出了青海不應一味地發展工業和畜牧業,而是應該把保護環境放在首位,把那裡的海湖、草原、雪山和大河的源頭保護好,全國乃至全世界人民都會給予感謝和補償。現在青海中的部分地區已經被列為“不規劃區域”。對西部,華如興老師還有很多觀點,也還有很多想探索的地方,他甚至表示,如果西部的那個地方需要他去作指導,他甯可自負課題費,而不給他們添加負擔。
少而學者如日出之陽,壯而學者如日中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之明。我們在報刊媒體上經常能夠看到華如興老師的精彩評論,或是對某些經濟現象的預測點評。提到這些,華老師長歎一口氣,說:“自己一向都很低調,很少向社會發布自己的聲音,年紀大了以後才有很多想法想告訴社會。然而自己主動講發布的内容卻很少能夠公布于衆,相反,自己偶然間提到某些觀點,卻成了媒體追逐的熱點。”這又歸結到了他反複提出的媒體社會責任的問題。
華如興老師認為社會責任是現在應該普遍倡導的問題,我們在大談政府的、企業的社會責任,個人的社會責任以後,更要關注媒體的社會責任。華老師主張媒體的報道要在先調查研究肯定成績的基礎上再客觀報道。
“現階段媒體的報道總是在大力渲染社會上存在的問題,有挑動情緒之味。這是不正常的現象,也是媒體過于商業化的表現。我們應該認識到,現在存在的問題,有的也是發展的成果。有的是發展中新産生的。
關于問題和成績的關系,華如興老師舉出了很多例子。例如當我們遇到通貨收縮物價下跌時,表面現象是好多東西都賣不出去,這就是問題;可在以前,我們有很多東西想買都買不着。而且那時候工資很低,買東西還要憑票。所以可以說,現在的表現就是過去問題發展的成果。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發展很快,新産生的問題也越多。媒體看到的問題很多,學者更滿眼都是問題。
對于華如興老師的這個觀點,經濟系教授李稻葵也投了贊成票,并撰寫一文以支持華老師的聲音。
現在華如興老師思考最多的,是他現在正在關注企業如何提升産品核心價值,創造品牌優勢的問題。
2005年12月份,在舜德樓舉行的一次論壇上,華如興老師提出了一個關于中國勞動力成本優勢正在喪失的觀點,引起了普遍的關注。他認為在廣東州可能3到5年内,勞動力的優勢将逐漸體現不出來。所以華如興老師經常奔波于廣東州和北京兩地,鼓勵當地企業發展品牌,提高自身價值。華老師還指出,中國的企業的創新不光是指技術方面,還有品牌和管理方面的創新,這也是現在企業發展最困難的地方。
在近兩個小時的采訪中,無論談到什麼,華如興老師的思路總會聯系到時下的熱點問題,講他的思考,講他想要做的事情。在“耳順”的年紀裡,還能滿懷這樣的激情,讓我們這些年輕人都欽佩不已。正如古人所雲:思所以危則安矣,思所以亂則治矣,思所以亡則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