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金老師這麼樸實的人
——訪清華經管學院企業戰略與政策系金占明教授
金占明老師的樸實就像他最初學的專業一樣,是那種聽起來象是要花蠻力才能做好的――鑄造。與熱處理、焊接、鍛壓、機械熱加工一樣,都是機械領域裡大的專業方向。碩士和博士時他又傾心研究磨損,外行人會覺得,磨損就是磨擦損耗呗,還研究什麼,其實不然,盡管是一個邊緣學科,但磨損的領域很廣闊,有機械之間的磨損,有物料和機械之間的磨損,還有潤滑條件下的磨損等等。金老師舉例說,比如人們吃的白面,要用谷物打出面來,就要進行磨損,再比如粉碎礦石,做玻璃,要把大塊的石頭打成粉,怎麼打呢?就要用鐵球和鋼球,通過力的作用讓它們發生極其強烈的碰撞……他說的眉飛色舞,神情中仿佛看到了機械力量的偉大,在他的感染下,我好像也聽到了鋼球和鐵球铿锵的碰撞聲,看到了火花四濺、粉身碎骨般驚心動魄的場景。
其實他更喜歡文科。金老師老家在内蒙農村,後來并入吉林,再後來又歸入内蒙。還是一個中學生時,他就特羨慕大學生,如果再聽說教授工程師什麼的,就恨不得跟在後面學人家走路,讀中學時,他的數學物理都很好,但是“壓倒其它同學的絕對優勢是語文和政治,尤其愛寫作文”,但因為他是最後一屆工農兵學員,也是最後一屆沒有參加高考僅憑推薦就上大學的,所以當吉林工業大學(後來并入吉林大學)帶着一個鑄造專業的名額到他們的小縣城時,出于對大學的憧憬,他就義無反顧的接受了。
回憶起這段經曆,金老師感謝自己的好運氣的同時,也稍稍有些遺憾。當時上大學靠的是五花八門的本事,走後門也比較厲害,有的是勞動模範,有的憑家長關系,而他是頂替父親到教育局工作,因為這個得天獨厚的條件,就被推薦上了大學,但老師們都說如果考試的話他能上一個更好的學校。1976年時,大學的錄取分數線四門功課加起來才要180分,而老師們都相信他兩門課就能考出這個分數,但金老師說這就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喜歡文科的金老師上大學時經常給《吉林日報》寫稿子,也愛看一些哲學方面的書,但因為多年以來非常典型的工科背景,所以也就沒想着轉向文科發展,1991年博士畢業後,他已經有幾篇文章在SCI權威雜志上發表,同時他也意識到,如果在機械領域繼續做下去,無非就是發表文章的數量再多一些,不會有什麼本質的突破。他解釋說,機械本身是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學科,如果真的要在實踐中解決企業裡的問題,光有摩擦學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借助一些别的學科,“理論難度很大,過于複雜以至于很難描述”。基于此,他開始考慮轉換研究領域,出于喜愛,他把方向瞄準了文科類,而之所以沒有去學文學和哲學而是轉向了管理,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學習文學的理論基礎,轉起來難度會很大,而管理恰恰需要一些工程背景,他相信科學研究有共同的方法論,他多年的工程積累、科研素質、研究方法的确立和形成以及工程方面的嚴格訓練對管理都是有幫助的,再加上他原有的文學功底和英語積累,很快就适應了管理學科的需要。金老師用了比較短的時間把經管學院的二十多門課程通讀了一遍,從一般管理學到宏觀經濟學、微觀經濟學,包括管理信息系統、财務會計等等,這個讀書補課的過程讓他發現:在管理向科學方向轉移的時候,越來越多的東西需要量化,自然而然就會和他的工程背景聯系的越發緊密。尤其是清華的經濟管理專業更強調嚴謹,強調數量化和定量模型,而這些恰恰是工程研究最基本的工具。
金老師用了九年的時間,順利完成了從一個管理學的門外漢到管理學科教授的轉換。金老師目前是企業戰略與政策系的副系主任,并且在企業管理系沒有拆分以前,曾長期擔任該系副系主任職務。重點研究戰略管理、組織設計、營銷管理,如果細分還有電子商務環境下的戰略選擇等等。
金老師認為戰略管理從學科的角度講,是架起宏觀和微觀管理的橋梁,企業微觀管理包括很多内容,如市場營銷、人力資源、财務、成本核算、會計,宏觀管理是研究整個經濟走勢大的社會環境,而戰略管理是研究企業如何在了解宏觀經濟的大背景下,整個經濟走勢大的社會環境的基礎上,做好企業自己的戰略選擇。戰略轉移這門學科更綜合一點,它需要把微觀管理的東西高度融合,但又考慮整個宏觀環境的變遷及對微觀管理的影響。金老師進一步解釋說戰略選擇主要是解決企業要上何處去,也就是首先要明确目的地在哪,方向在哪,比如大的發展方向是去上海還是廣東,當然如果想實現這些發展方向,也需要後續細節的配合與支持,比如人力資源就是要解決手段問題等等。總而言之,戰略管理是一個和實踐結合很緊密的東西,而不是純理論。
正因為與實踐息息相關,經常會有企業和政府部門找到金老師做戰略管理方面的咨詢,金老師自己牽頭承擔的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有兩項,其它橫向的科研項目有二十多項。但問及被咨詢方的反響,金老師說這個很難評價,他解釋說管理的咨詢事件做完後很少有企業能夠明确的反饋回正面或負面的意見,因為它是一個軟科學,很難放到實踐中去檢驗和評價,這也是管理好做又不好做的一個共同原因。
金老師常常有意無意的要求他的學生用戰略思維的方法考慮問題,他認為戰略管理提供了一整套的思維方法,這種思維方法可以教會一個組織或是一個人如何從現在這種狀态改變到未來的那種狀态,而且這種戰略思維并不局限于企業,上到一個國家,一個國際組織,下到一個組織一個家庭,甚至是一個人,都需要這種戰略思維、戰略選擇的過程。由于它具有極強的普遍性,可以應用到很多領域,所以他很反對有人将戰略管理等同于企業戰略管理。
研究戰略管理的教授自然對自己的人生會有一個戰略意義上的規劃和設計,金老師也承認戰略思維對他的人生幫助很大,使他在環境變遷、形勢變化的關頭知道怎樣清晰的去分析問題,找出未來人生之路的走向。金老師甚至說:“如果在上大學時,我就有這種戰略思維的話,我的人生之路與現在相比,可能會有比較大的差異。我會學一個自己更喜歡的專業向着更喜歡的方向去更好的進行自我設計,那麼就有可能在更短的時間達到我用長時間達到的這個目标。”但他也并不後悔,“生活的道路有彎有直,雖然會多一些波折,但對豐富人生很有幫助”。
談起未來的戰略規劃,金老師很動情的說:從我内心深處來說,還是希望事業上更好一些,我可能對名利之類的東西不是很重視了,但我希望在學術領域能給曆史真正留下點什麼”。金老師進一步解釋說“可能這些東西與暫時的利益沒有關系,但它是真正對社會發展有用的财富,而不是那種社會上說行,大家也都覺得不錯,但就是沒什麼真正價值的東西”。金老師說雖然到目前自己也出了幾本書,帶了很多研究生,但似乎還沒有感覺到在學術和科研上做出了什麼能值得讓曆史真正記住并留下的,他為此稍稍有些遺憾,并把彌補這個遺憾作為今後的人生設計中一個比較高的目标去努力追求。
在不斷教書的過程中,金老師也逐漸發現并領悟着教育的真谛,他說教育也有特殊性,他給學院的高級管理培訓中心上很多課,一開始給一些文化素質比較低的企業老總講課,他也會覺得煩燥,心裡會嘀咕是不是有點掉價。但後來随着接觸的增多,他發現這些企業的高層管理者很渴求管理學方面的知識,在跟這些學員交流的過程中,他深深的感到:教育如果能被别人接受,通過被教育者的實踐從而把戰略實踐包括管理思想,運用到企業裡去,并收到實際的效果,這也是一個教育工作者的責任和成就。所以他現在安之若素,因為不再僅僅理解為完成任務,或是多一點收入。
樸實的金老師認為自己跟那些很優秀的教授相比,沒有做出人家那麼多成績,但從農村走到現在也很不容易。他成長在一個教師世家,父親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好好學習”,但是在農村,家長對孩子的學業并不會操太多的心,金老師常常是自覺的點起煤油燈,或是打着手電筒在被窩裡看書。成長過程中金老師也目睹了中國社會的很多變遷,雖然沒經曆過什麼大事,但是也曾經半夜起來遊行,背過毛主席語錄,由于時代動蕩直到高中還沒學過物理化學……金老師有一個願望,就是退休後要把這些經曆寫出來,既豐富自己的人生,可能對别人也會有所啟迪。
從博士後到現在,金占明老師已經在清華經管度過了15個春秋,他說經管學院的變遷和他個人的變遷差不多,他個人也伴随着學院共同成長,這個過程中有曲折有坎坷, 但總體來講,都是從一個最初的起步階段發展到了一個比較成熟和成功的規模。這種一起成長的經曆注定讓他對學院有一種非比尋常的感情,有很強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他樸實的稱為:單位的觀念很強。他說自己真的把學院當成家,會自覺不自覺的對她有一種主人翁的責任感。
對學術研究寄予很高期望的金老師還希望人生能夠豐富多彩,他不喜歡太呆闆的生活方式,而是想和年輕人一樣盡其所能的體驗人生。他買了一部車,盡管那部車實在沒什麼用處,他從家到學院走路隻要十分鐘,而開車至少要十五分鐘,所以買車根本就不是為了解決交通上的問題,而是為了豐富人生的體驗。金老師的辦公桌上還放着一瓶男用的香水,是别人送的,他偶爾用用,同樣也是為了增加一種人生的體驗。
金老師的辦公桌上還粘着很多小紙條,紙條上幾點幾分至幾點幾分,清清楚楚的标注着他這一天要做的事,甚至連我對他的采訪也被事先記錄備忘,而與這種細緻清明相反的是,當我提到稿子寫出來讓他審核時,他居然大大咧咧的笑笑說:不用看,你覺得怎麼好就怎麼寫吧。與以往被采訪老師的謹慎相比,他的樸實粗糙又讓我有幾分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