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度羅德獎學金獲得者、清華經管學院2011級本科生黃欽
文|李紀琛
11月28日,4位中國籍學生榮獲2016年度羅德獎學金(The Rhodes Scholarship),該獎項是全球曆史最悠久的國際獎學金項目,素有“本科生的諾貝爾獎”之稱。4名獲獎人中,有一位就是2015年本科畢業于BETVLCTOR伟德官方网站經管學院會計專業的黃欽,他将在羅德獎學金的全額資助下攻讀牛津大學政治學博士學位。
筆者在第一時間對黃欽進行專訪,試圖揭秘他從清華經管到牛津政治系的一路征程。
“大學外教第一課,我一句話都沒聽懂”
“有的人一聽羅德學者,學政治哲學,肯定是從小飽讀詩書那種,其實我完全不是。我剛來清華的時候就是一張白紙。”整個采訪中,黃欽語速極快,回答問題時極其注重邏輯性。“一到經管學院,最大的挫折就是英文不好,第一次外教課,可能是我第一次見外國人,”他旋即又糾正,“至少是我第一次聽外國人說話,除了最簡單的一些詞,真是一句話都聽不懂。”
黃欽的家,在貴州山區的一個小鎮上,高考的時候英語不考聽力。剛入清華,英語分級考試中他是2級,而身邊同學幾乎都是3級、4級。為了跟上課程,隻能“課下多準備,自己用功”。
整個大一上學期,作為新生,黃欽都覺得自己“挺不喜歡清華的”,因為“清華的每個人都太忙了,有時候很焦慮”,但他認為,生活最重要是開心,并不需要什麼都去争。“我就總想着往校外跑,一學期下來,班裡的同學,甚至連我的室友我都不熟。”
“我突然看到了焦慮背後鮮活的每一個人”
等到第二學期,事情迅速出現轉機。
經管學院的“中國文明”“中文寫作”和“心理學概論”等通識課程一下子讓黃欽“找到了自己的樂趣”。更重要的是,他開始與身邊的同學們熟識起來。
當黃欽靜下來看室友每天的忙碌,他突然發現,焦慮的背後其實是一個年輕人遠大的理想。他似乎一瞬間沖破了身份認同的危機——他放棄了簡單地給身邊的這群同學貼一個“忙碌”“什麼都想要”或者“焦慮”的标簽,而是開始去發掘他們的“心中閃亮”,他發現他的同伴們其實都有一個“不一樣的自我”。
從群體的忙碌和焦慮,到鮮活的每一個人,觀察視角的變化讓黃欽對清華、對經管學院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也促使他開始融入這個集體。
而大二上學期的CTMR(Critical Thinking and Moral Reasoning,批判性思維與道德推理)課程對黃欽而言更是有極其特殊而重大的意義。
“走一條非典型的路,籌碼何在”
CTMR是經管學院的一門“名課”,旨在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錢穎一在新著《大學的改革》一書中,對批判性思維做了這樣的解釋,“善于對被廣泛接受的結論提出疑問和挑戰……用分析性、創造性、建設性的方式對疑問和挑戰提出新解釋、做出新判斷。”
在經管學院,同學間互相交流有時甚至會說“你今天CTMR了麼”或者“你對這個好問題有沒有CTMR過”。把CTMR從名詞用成一個動詞,足見這門課在學生中的風靡程度。黃欽認為,CTMR正是他進入政治哲學領域的啟蒙課程,當時主講人正是學院原黨委書記、現BETVLCTOR伟德官方网站副校長楊斌教授。大課上楊斌會帶領學生一起剖析和讨論一些非常犀利而實際的問題,此外還有助教把全班分成十幾個小組進行小課交流。
CTMR讓黃欽第一次感受到思想和社會問題最深刻的關聯,也開始意識到不能粗暴地通過個人好惡、利益權衡和有限經曆去思考社會問題。他至今清晰記得CTMR第一課上,楊斌教授抛出有些國人砸日本車的問題來讨論,由此談到這類所謂民族主義是否合理。“非常批判,非常客觀,充滿了反思來看問題。”盡管這已經是四年前的回憶,但黃欽依舊難以抑制胸中激動的心情。
“CTMR還有一個非常酷的助教團隊,當時我的助教就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和啟發。”黃欽提起的這位超酷的助教叫李肖迪,是經管的師姐,如今在紐約大學攻讀公共政策方向的博士學位。李肖迪告訴黃欽,為什麼每個人都要一樣呢?要敢做不一樣的選擇。
李肖迪在一篇文章中回憶,彼時就覺得黃欽“很厲害”,還曾在清華桃李食堂裡鼓勵他去學習哲學。獲得“羅德獎學金”後,黃欽立刻給李肖迪發了信息,表達了對她昔日“鼓勵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深深感謝。這條信息讓李肖迪看着看着就哭了。
在黃欽眼中,李肖迪那時特别叛逆,“是不一樣的經管人,但是她有她的leverage(籌碼)”。“北京人,高中搞數學競賽的,爸媽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從小就在清華長大的。”絕大多數人都能理解這種描述。
黃欽一邊日益發現,自己對政治哲學最感興趣,一邊又在思考自己“轉型”的leverage在哪裡。做不一樣的選擇,在我們的文化語境中,從來都需要勇氣。
從CTMR助教的一群人中,黃欽還認識了其他更多做出“非典型”決定的經管人。比如翁少妙,後來在清華哲學系念了碩士,現在在德國讀哲學博士;葉夢羽,到荷蘭念了心理學碩士,現在又在讀博士。
發現這群“非典型”的經管人讓黃欽決定自己“不是一個怪人”,要做的事情也“沒那麼不切實際”。
他開始變得特别堅定,就是要學政治哲學。這份堅定,就成了他日後最大的leverage。
“為什麼是政治哲學?”
“非典型”當然是相對“典型”而言的。什麼又是“典型”呢?黃欽調侃地說,“去咨詢、去投行吧。”
無需諱言,金融行業在一段時間裡成為全社會的就業熱門。但黃欽“出身經管”,卻主動離開這塊“就業高地”。
高中時,黃欽就是文科生,但是他坦言,那時其實還不知文科為何物。他認為自己在進清華前隻是知道怎麼去考試,但真正形成獨立思考的能力、找到未來的興趣點,都是因為在經管接受到的通識教育。
從新生研讨課,再到中國與世界課組,還有CTMR,黃欽開始思考許多“人類社會的本源性問題”。他會去想,人、世界的本質是什麼,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應該是怎樣的,個人和政府之間的關系應該是怎樣的,一個好的社會應該是怎樣的……盡管他覺得自己還沒有清晰的答案,但通過思考至少有了一些脈絡。在選修了一些哲學課程後,黃欽進一步意識到自己對這個領域的興趣之火被點燃了。
大三上學期,他到英國交換期間學習的五門課裡有兩門是哲學。他發現自己被一些哲學專注背後“學術的力量”所深深震撼,“邏輯非常嚴密,所有假設、所有漏洞都考慮到了,讓你沒法反駁”。
而另一方面,黃欽并不喜歡全躲在書齋之中,他對現實社會問題充滿關注與熱情,他認為自己一直都有“改變世界的欲望和願景”,但“是以學術的方式”。于是“政治”成為了他的第二個關鍵詞。
“路還沒有開始走,打擊就來了”
大三結束後的暑假,黃欽申請到了牛津大學做海外研修,這期間他對研究方向、具體課題有了進一步了解。這時,黃欽意識到自己未來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因為他隻願意走這一條路,那就是去牛津學習政治哲學。
根據2016年QS世界大學排名,BETVLCTOR伟德官方网站全球排名24,是中國第一,而牛津全球排名第6。從清華到牛津,這中間看上去并不存在難以逾越的鴻溝,但是,這一步黃欽走的很“艱苦”。
盡管在專業學習、學術研究和推薦信準備等多個方面,黃欽都已經做了許多準備,但是面對極低的錄取率,在2014年底開始申請的時候,他依然心裡沒有多少底。“為了避免失學的風險”,黃欽同時還申請了劍橋大學和香港大學,但是申請發出去的一周之内,劍橋就回複了“拒信”,随後港大的拒信也來了。
“路還沒有開始走,打擊就來了。”從會計轉到政治哲學,這條“沒人走過的路”在兩年前的那個冬天顯得異常艱難。
“為夢想,你能有多拼”
正是這個時候,錢穎一在清華作了一場演講。演講後,黃欽對院長袒露了希望轉換專業學習政治哲學的心聲,也表達了他目前的困惑。錢穎一給黃欽講述了自己在上世紀80年代從清華數學專業最後轉到哈佛經濟專業的故事,他勉勵黃欽,這一路雖然艱辛,但因為當時看到了中國未來的經濟騰飛,所以走得非常執着。
“醍醐灌頂,”黃欽說,“錢院長給了我最大的鼓勵。”他決定全力去拼,“哪怕這次申請失利,本科畢業工作後也要接着申請。”
幸運的是,命運女神給黃欽開了一扇門。2015年春季,牛津給了他“條件接收”,這個條件就是黃欽的雅思成績必須達到高标準,尤其是寫作單項必須達到7分。
那麼問題又來了。
對于很多中國學生而言,學習外語時,閱讀和聽力這類輸入性項目是強項,口語和寫作這種輸出性項目卻弱一些。黃欽嘗試了多次,卻一直難以達到寫作7分的要求。
眼看6月底的截止日期就要到了,但是英文成績卻還沒有過關,他開始跟牛津方面反複溝通,是否能允許他先入學再提高英文水平。
黃欽反複溝通的誠意确實感動了牛津的教授和行政管理者,然而他們認為英文寫作能力對于政治哲學專業的學生至關重要,絕不可以“通融”,但是他們同意将截止日期後延,哪怕拖到開學之後幾周,隻要黃欽能夠考過雅思就依然能夠正常入學。
黃欽把時間的寬限視作救命稻草一般,繼續加倍努力備考英文。2015年暑假,他甚至專門跑到牛津去備考雅思,“我當時有種僥幸的心理,心想我來都來了,你還會把我趕回去麼?哈哈!每周考一次,最後考到第8次,總分都考到8.5了,終于通過了。”
為了一個真實的願望,他付出了真實的努力。天遂人願。
“藍圖對于我特别重要”
2015年秋天,黃欽進入牛津攻讀碩士學位,但這隻是他理想的起點。
經過一年的尋覓,他把研究方向聚焦在了“平等”這個問題上。黃欽理解的平等,不是完全的平等,也不隻是機會的平等,而更像是一種“基本的平等”。黃欽在牛津的導師Stuart White教授正是這一方向研究的中堅力量。Stuart White教授的兒子從小殘疾,一直坐在輪椅之上,沒有基本的勞動能力,這一境遇促使White去思考,如何能讓像殘障人士這樣的一類人能夠從不安全(insecure)的感覺中解放出來,因為他們也值得(deserve)一些基本的需求。
黃欽被這類問題強烈的吸引,進一步地,他覺得自己要走得遠一些。“傳統的政治哲學在于幫助我們反思政治和社會價值,什麼是平等?為什麼平等是可欲求的?這樣的問題太重要了,不能說他們沒有用。不過,傳統政治哲學的确不會告訴我們怎麼去實現平等。所以我希望補上缺失的這一塊,從讨論價值可欲求的原因出發,然後提出什麼樣的政治機制、公共政策可以幫助我們實現它。也許在某種程度上看,這已經不是政治哲學,所以我又開始面臨着是不是要轉專業到政治科學、公共政策去的問題了。”說完,他哈哈大笑。
談話中,黃欽特别喜歡“藍圖”這個詞。他認為這反映了自己的理想主義。“有的人活在當下,就活在當下,但我把願景看得很重要,我不甘于現狀,我要思考什麼樣會更好,怎麼把更好的實現出來。”
“為什麼要申請羅德獎學金”
申請并最終獲得羅德獎學金,在黃欽看來充滿了機緣巧合,一路上也得到了太多人的支持和幫助。而申請的初心,在他看來是“為了找到一樣的人”。“找到和你一樣的人,生活就沒有那麼struggle(掙紮)了。”
在進入最後一輪面試後,面試官确實問了黃欽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因為黃欽正在牛津讀碩士,但是很多其他候選人還沒有機會去牛津學習,因此,怎麼證明自己比别人更需要這份支持呢?黃欽說,因為使命,自己永遠期待一個更好的世界,并願意去為實現這個目标而終生努力。
從倫敦回到北京,再從北京回到貴州,回到縣城,回到小鎮的家裡,黃欽說,每回家一次,一路上都會縱向地看到這個世界的多元。環境污染、收入不平等、工作條件和狀态、生活水平等等問題,都會萦繞在他心頭。這種感受,應該并不是特殊的。2016年春節期間,微信朋友圈裡曾經有多篇相關主題的文章熱轉。但是黃欽把這種并不算良好的感受化作了前進的不竭動力。
獲獎後,黃欽發了一條朋友圈;昔日教他CTMR課的老師楊斌在底下隻回複了四個字,“保持初心”,黃欽回複老師“會一直加油”。
“我這一路受到了太多的質疑,也時常會很忐忑,但是想到自己的願景,就有力量。我願意成為改變中的一個小的部分。”
這是他的初心,他會繼續前進。
你呢?
(作者為清華經管學院管理科學與工程系2013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