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犁,1987年獲得清華經管學院學士學位,1998 年獲得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經濟學博士及統計學碩士學位。現任德克薩斯農工大學經濟學副教授,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研究員,中國“長江學者”講座講授。
今年五月底,甘犁教授回母校給經濟系的師生作學術報告,演講之前,我們在經濟系的辦公室采訪了這位成熟穩重的謙謙學者。随着采訪中他娓娓講述從受業清華到留學海外的學術曆程,我們仿佛被帶入了一個浩瀚而又自在的思想海洋。
受業清華,留學海外
甘犁自1982年起就讀于BETVLCTOR伟德官方网站管理信息系統專業,5年的專業學習為他打下了堅實的數理、計算機、經濟學基礎,而清華自由的學術空氣也使他樂在其中,同學們經常談論時事政治、經濟發展等關系到國計民生的重大問題,那時他萌生出一個想法:希望今後從事公共政策領域的研究,用自己的智慧去施展“經世濟民”的宏願。
1990年,已經在清華技術經濟與能源研究所工作了3年的甘犁得到了加州大學歐文分校的全額獎學金,赴美留學。談起出國留學的決定,他回憶道:一是希望利用國外更豐富的教學、科研資源,更深入地學習經濟學、公共政策分析等方面的課程,以期有朝一日報效祖國;二是當年清華畢業生在出國留學潮中盡顯風采,衆多學長、學姐在海外高校表現優異,建立了良好的口碑,海外高校紛紛接受清華學生前往深造;三是清華校内留學申請方面信息豐富,人脈充足,這為他留學申請提供了便利條件。
在歐文分校就讀一段時間後,甘犁又如願轉學到經濟學學科實力更強的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就讀。第一年的博士課程十分緊張,他需要一邊提高自己的英語水平,一邊掌握艱深的經濟學模型和理論方法。他常常為了透徹理解一個模型而徹夜推導、演算,也常常為了準備一門考試而廢寝忘食。一年下來,他逐漸構建起一套系統的經濟學思維框架,為日後進行更深入的研究夯實了基礎。此後4年,雖然要閱讀大量文獻,為撰寫博士論文付出大量時間和精力,他卻顯得舉重若輕,笑言道:“……從不感覺到累,因為興趣引導着自己一步步往前,去探索未知世界。”
回顧甘犁的學生時代,不可不提及他的博士生導師——2000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丹尼爾?麥克法登教授。麥克法登教授的研究領域非常廣泛,包括計量經濟學理論、老齡化趨勢經濟學、儲蓄行為、人口統計學趨勢、住房流動性、健康和死亡比例研究、利用計量心理學數據進行的消費者需求分析以及計量經濟學模拟方法研究等。2000年,他以“對分析離散選擇的原理和方法所做出的發展和貢獻”而榮獲諾貝爾經濟學獎。述及自己的導師,甘犁言語中流露出崇敬之情,他說:麥克法登教授是一位造詣高深、學識廣博的學者,也就是說他涉獵廣泛,但每個領域都不止于表面,常有超人的洞見。麥克法登思維敏捷而缜密,若有學生提問,他往往隻需稍加思考,便在黑闆或稿紙上開始密密麻麻地書寫,學生通常抄錄全部證明過程,回去仔細研究。若非兩三天甚至更長時間,很難充分理解導師的思想。麥克法登沉默寡言,解答問題卻總能切中要害。甘犁稱:“在這種自然、和諧、安靜的交流中,我體會到了一種思想的偉大力量。”多年以後,每當甘犁遇到難題時,他都會下意識地思忖:“如果我是麥克法登,會從什麼角度思考這個問題?”麥克法登教授傳授給甘犁的思維模式,使他受用終身。畢業之後,他們長年保持聯系,繼續切磋學術難題。
奮發求索,博學多産
甘犁是一位興趣廣泛的學者,他以應用微觀經濟學為基礎,研究涉及公共經濟學、勞動經濟學、發展經濟學和工業組織等領域;他也是一位高産的學者,多篇學術論文及研究成果發表于《美國經濟評論》(American Economic Review)、《政治經濟學雜志》(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計量經濟學雜志》(Journal of Econometrics)、《公共經濟學雜志》(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美國統計協會雜志》(Journal of American Statistical Association)、 《經濟學報》(The Economic Journal)、《計量經濟學雜志》(Econometrics Journal)、《經濟學快報》(Economics Letters)等國際頂尖經濟學期刊上。
不同時期,甘犁都會産生一些新的研究興趣和想法,于是他便用兩、三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去鑽研、探索,直到産生新的突破為止。不同領域之間的研究會相互交織、碰撞,産生啟迪,激發靈感。有時,由此可以找到解決此前長期困擾、懸而未決問題的方法,而有時,即便經過大量艱辛努力,卻依然無果。接下來他便給我們講述了他研究中的幾個實例。
一個例子是他最近正在研究的用計量經濟學的方法區分具有異質性的人群。在保險市場上,人們熟知的逆向選擇模型指出,由于保險的購買者具有私人信息,知道自己的健康狀況和出險概率,于是,在保險價格既定的條件下,往往是那些健康狀況差、出險概率高的人群購買意願較強,而健康狀況良好、出險概率較小的人群則傾向于不購買,因此,原來保險公司定價時所依據的出險概率在計算上存在偏差。而後來一些保險理論認為,購買保險的人具有異質性:一部分是自身健康狀況不好,覺得自己出現幾率比較大的人,另一部分則是自身健康狀況良好,隻不過因為特别厭惡風險,在任何情況下都傾向于購買保險的人。平時由于信息不對稱,我們觀察不到他們各自的類型,但甘犁和他的合作夥伴們通過計量方法的設計卻能成功地在沒有直接私人信息的情況下也能區分二者的類型。
另一個是計量經濟學中的理論研究。在實際的教學和研究中,甘犁常常被一個問題所困擾:我們可以通過一階導為零作為條件求出極大似然估計,但卻無法區分這個估計是全局最優還是局部最優。難題激發了求知欲,他腦海中始終萦繞着這個問題,并嘗試從各種不同角度思考。終于,他發現了解決辦法:以兩種方法計算方差矩陣,一種是用二階導的方法,另一種是通過一階導的平方來計算。結論是,若兩種計算結果一緻,則原估計為全局最優;若兩者不相等,則原估計為局部最優。
再有一例可謂課題重大卻至今仍然沒有理論成果。這便是,将公平這一概念引入經濟學中。現行經濟學的基礎是理性人假設,即人們會進行成本-收益分析,追求利潤最大化。可社會卻講究公平和效率的權衡取舍,公平是一個不容忽視的社會經濟問題。經濟學家們做過了很多的嘗試,典型的就是在人的效用函數中增加一個維度來描述“公平”,可這種方法仍然沒有改變經濟學以理性人假設為出發點的本質。這個問題長期困擾也同時吸引包括甘犁在内的一批學者,他們曾希望通過“無嫉妒條件(No envy condition)”将公平的概念引入經濟學,但仍未成功。甘犁說,這個問題因為重大所以格外困難,但他并不畏懼,興趣将始終促使他保持思考。
醉心學術,超然自得
在學術的道路上一路走來,甘犁覺得“怡然自得”。如今總結起來,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的感悟。
第一,學術難題激發思考,讓每個投身學術的人都能忘情樂在其中。在很多人看來,學者的生活是異常枯燥的。與政界要人的日理萬機、商界精英的叱咤風雲不同,學者的一天常常是待在自己的三尺書屋裡,掩面于書卷之間。除了和學生及合作夥伴有一些交流,更多時候是在遠離塵嚣的冥思苦想中度過。同樣在很多人看來,學者的生活是相對清貧的。美國大學的經濟學博士畢業後,去業界賺錢最多,去高校任教薪水略低。然而,大部分學者都會淡泊自适,終身選擇學術或教學生涯。究其原因,甘犁認為,思想自由馳騁的快樂是無價的。每當想到自己在某個課題上是世界上用心最多、研究最深者之一時,油然而生的成就感和愉悅感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甘犁也曾有很好的機會去業界工作,但他毫不猶豫地放棄了,為的就是這種相伴終生的思想上的富足感。
第二,學術殿堂百家争鳴,使每個熱愛學術的人都可尋得一席之地。甘犁認為,學術環境寬松而自由,不一定在哈佛任教才是優秀的學者,也不一定隻在《美國經濟評論》發文才算對學術有貢獻。一個學者可以選擇在二、三流的大學教書,但仍孜孜不倦,上下求索;也可以選擇任何一個問題進行研究,哪怕其分量不足以刊登在《美國經濟評論》上,但仍可以為經濟學的發展提供真知灼見,擁有自己的位置,享有自己的價值。
第三,做學術最重要的特質之一是好奇心。甘犁認為,學術成就發端于好奇心。好奇心雖不能縮短成功之路的跋涉距離,卻足以使人心遊萬仞、披荊斬棘,最終迎接折桂時刻的到來。他鼓勵在校生及早涉足學術研究領域,嘗試自己提出問題、解決問題,若對學術充滿好奇,便可考慮将其列為自己追尋一生的事業。
采訪接近尾聲,我們仍意猶未盡,甘犁卻不得不起身前往演講現場。今年是他在海外生活的第20個年頭,美國的生活、工作環境雖好,但他從不曾忘記當年遠渡重洋的初衷。這幾年他時常回國進行學術交流活動,包括擔任“長江學者”講座教授,長江商學院訪問教授等,他驚歎于祖國日新月異的變化,也為國内學術環境的日益優化而深感欣慰。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正式回國發展,更多地提出自己的獨立見解和政策建議,完成一直以來“經世濟民”的宏願。我們衷心地希望,不久的将來,這位博學多才、風度翩翩的學者能給中國經濟學術的大舞台增添一道亮麗的風景!
采訪時間:2010年5月27日星期四 13:30-14:20
采訪地點:舜德樓二層經濟系辦公室
采訪者:萬軍 鄒靜(學生記者)
撰稿人:鄒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