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社會應當實行怎樣的政治和經濟制度，是各國社會科學領域的一個重大論題。長期實行民主政治與市場經濟制度的美國，其鼓勵競争的社會機制，使得勝出者喂養貓狗的食物甚至優于失敗者哺育其後代的食物。對此，布魯金斯學會主席克米特·戈登曾這樣評述：

“從某種意義上說，當代美國社會的結構是雙層次的，其政治制度和社會制度提供了廣泛的權利分配，公開宣布所有公民一律平等。然而，其經濟制度卻建立在市場決定收入的基礎上，由此産生了公民生活水平和福利上的懸殊差别……平等權利和不平等收入的混合結果，造成了民主的政治原則和資本主義經濟原則之間的緊張關系。有些大獲市場獎勵的人用金錢來謀取額外的權利幫助，而這些權利本應是平等分配的……對那些在市場上受到懲罰的人來說，其後果是一定程度的被剝奪，這與人類尊嚴和相互尊重的民主價值觀相沖突。有一些經濟政策，設計它們是為了減少那種既削弱對生産的刺激又損害經濟效率的不平等的範圍和數量。在這條路的許多岔口上，社會面臨着選擇：或是以效率為代價的稍多一點的平等，或是以平等為代價的稍多一點的效率。照經濟學家的習慣用語來說，出現了平等與效率之間的抉擇。”

克米特·戈登的這番話見于阿瑟·奧肯《平等與效率：重大抉擇》一書的前言部分，阿瑟·奧肯在這本書中探讨的正是美國社會應當怎樣處理平等與效率間的沖突。

《平等與效率：重大抉擇》是在奧肯1974年4月于哈佛大學約翰·肯尼迪政府學院的戈德金演說活動中所提出的各種觀點的基礎上修訂和擴展而成的。奧肯就美國的國家政治經濟制度與美國社會存在的現實問題闡述自己的價值觀、判斷以及經驗。奧肯認為，市場需要有一定的位置，而且需要對市場加以約束。必須給它足夠的活動範圍來完成它能勝任的許多事情。它限制官僚主義的權力，有助于保護我們的自由不受國家的侵犯。最重要的是，市場上的獎勵為工作積極性和生産貢獻提供了動力。奧肯把市場評價為一個權力分散、有效率的系統，它能夠激勵和引導人們努力生産，能夠促進實踐與發明；他把市場也看作是個人言論自由的保護者；同時，他認為其他各種價值必須得到保護，以免受到金錢這個潛在暴君的侵犯，他堅稱許多權利和權力不能用金錢來購買。

全書共分4章，在每一章中，奧肯分别就不同的主題闡述了自己的見解。

在第1章中，奧肯論述的主題是各種價值的重要性以及它們必須在市場幹預下得到保護。

在第2章中，奧肯評論了傾向于市場資本主義的各種論點。他解釋了自己為什麼拒絕把對貢獻的獎勵作為一個道德原則，同時又有限度地當作實用主義的必要手段而接受它。他比較了現行的混合資本主義所提供的和成熟的社會主義所能得到的效率、平等以及自由，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第3章中，奧肯較為詳細地考察了經濟不平等的性質和範圍，以及與機會不均等的關系。奧肯認為，效率和經濟平等兩方面都可以靠對諸如職業上的種族和性别歧視、接近資本的障礙等機會不均等的改善而得到促進。

在第4章中，奧肯評價了作為縮小美國人生活水平的懸殊差别和消除違背民主原則的經濟剝奪的手段——累進稅、對低收入階層的轉移支付、職業計劃——所具有的潛力。

對于那些缺乏經濟學知識而又對社會問題感興趣的讀者來說，本書淺顯易懂。它擺脫了不少經濟類著作以數據、模型為手段，步步小心求證的寫作套路，着墨于奧肯自己的觀察與分析，邏輯嚴謹，文風機智生動，風趣幽默。下文節選的是本書第4章“在一個有效率的經濟體中增進平等”中，奧肯對“妥協範圍”的闡述，讀者可以從中領略本書的行文風格。

如果平等和效率雙方都有價值，而且其中一方對另一方沒有絕對的優先權，那麼在他們沖突的方面就應該達成妥協。這裡為了效率就要犧牲某些平等，并且為了某些平等就要犧牲某些效率。然而，作為更多地獲得另一方的必要手段（或者是獲得某些其它有價值的社會成果的可能性），無論哪一方的犧牲都必須是公正的，尤其是那些允許經濟不平等的社會決策，必須是公正的，是促進經濟效率的。這種主張并非首創，然而它是重要的，而且顯然存在着争議。對于所有因察覺到某些不利于刺激的影響而反對累進稅的人來說，效率本身就是标準。在那個對任何短缺都提供同一公式的經濟學家的裁決中，平等是無足輕重的，那個公式即：在沒有政府幹預的條件下讓價格任意上升。在另一個極端，所有把高利潤作為公共行為的基本背景的人，肯定是僅僅根據平等作出判斷。

世界石油市場的卡特爾化，展示了這種純粹的不可抉擇的觀點。自由市場的倡導者為效率争辯：在美國，一個新的、較高的市場清理價格會同時鼓勵壓縮消費和擴大國内生産。破壞性的短缺不會出現，有限的供應會流向那些最需要石油的消費者。而他們最需要的證明就是願意付最高價錢。而且，僅僅按照效率的觀點，這個論據已經得到修正。但至少在石油禁運期間，市場清理的解決辦法可能已使多達600多億美元的收入（按年度計算）——一般美國家庭每周20美元的損失——從石油消費者手中轉入國内石油生産者手中。在汽車加油站上排起一些長隊，與那另外的巨大的不平等相比起，不是危害更輕的非效率嗎？

另一方面，反投機的積極分子把注意力集中在取締生産者享有的橫财上，而不是消費者所忍受的短缺上。雖然實行了石油禁運，而且由外國當權者而非美國商人确定了卡特爾價格，仍有一些公司的所得被人怨恨，特别是因為他們的所得伴随着大多數美國人的損失。這種的情況下，對國家來說是糟糕的，無疑對于埃克森石油公司便是有利的。同樣，采取某些措施（如巨額超利潤稅收或者硬性的價格凍結）會使事情變得對埃克森石油公司不利，而對國家卻更糟……

嚴格地說，政治活動過程有助于形成這樣的妥協。真正的問題通常在于程度。國家以什麼代價用平等來交換效率？任何一個通過了基礎經濟學課程的人，都可以滔滔不絕地說出正确的公式化原則：增進平等達到這樣一點——更多的平等所增加的好處正相當于更大的非效率所增加的代價。一如那些在基礎課裡反複講授過的原則，這條原則提供了洞察力，但很難适用于現實世界。大多數對平等和效率兩方面進行再分配的措施，其後果是不确定和有争議的。面對一項稅收或福利平均化的提議，沒有一個立法人或投票人可以确定這個項目能增加多少平等或減少多少效率。因此，在現實世界裡，決策者沒有機會在這兩個相互競争的對象之間實實在在地測試它們的優先權……

本書是一個資深的經濟學家對社會現實深思熟慮後的專業解讀。如同老中醫的“望”、“聞”、“問”、“切”，雖然沒有各種化驗與檢測數據佐證，卻也能察覺那些檢測數據不能反映的病症，所以，奧肯在本書中的闡述頗具真知灼見。本書初版後，近半個世紀以來，一直擁有廣泛的讀者。我國的改革開放已經30餘年，也将面臨日益嚴峻的效率與平等的抉擇。無論是學者，還是公共事務管理者，了解奧肯就相關問題的思考，應當不無裨益。

徐璐撰稿

附：阿瑟·奧肯簡曆

阿瑟·奧肯是美國著名經濟學家，1956年獲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後任教于耶魯大學，講授經濟學。1961年成為總統經濟顧問委員會成員；1964年被聘為約翰遜總統經濟顧問委員會成員，1968年被任命為該委員會主席。他傾向于凱恩斯主義，長期以來緻力于宏觀經濟理論及經濟預測的研究，從事政策的制訂及分析。奧肯的主要貢獻是分析了平等與效率的替換關系，提出了估算“可能産出額”的“奧肯定理”。其主要著作有：《繁榮政治經濟學》(1970)、《平等與效率：重大的抉擇》(1974)、《價格與數量：一項宏觀經濟分析》(1981)等。

附：本書目錄

第1章 權利與金錢

權利的範圍

金錢對權利的侵犯

第2章 市場狀況

為什麼是資本主義

獎勵的道德标準

效率的記錄

集體化經濟

結論

第3章 收人平等與機會均等

經濟福利的分配

機會均等

第4章 在一個有效率的經濟體中增進平等

妥協範圍

注滿漏桶

援助低收入階層

結論